【周易十翼】系辭?下傳（下）－（宋）王宗傳撰《童溪易傳?卷三十》

欽定四庫全書｜童溪易傳卷三十*宋*王宗傳*撰

繫辭下

易之興也，其於中古乎？作易者其有憂患乎？是故履，德之基也；謙，德之柄也；復(fù)，德之本也；恒，德之固也；損，德之修也；益，德之裕也；困，德之辯也；井，德之地也；巽，德之制也。履和而至，謙尊而光，復(fù)小而辨於物，恒雜而不厭，損先難而後易，益長裕而不設(shè)，困窮而通，井居其所而遷，巽稱而隱。履以和行，謙以制禮，復(fù)以自知，恒以一德，損以遠(yuǎn)害，益以興利，困以寡怨，井以辯義，巽以行權(quán)。前章言於稽其類，其衰世之意，此章復(fù)言易之興也，其於中古乎？作易者其有憂患乎？而繼之以九卦之德，至於再，至於三，而不能已也。吾以是知易之爲(wèi)易，聖人不特爲(wèi)衰世之民而作也，亦聖人自蹈衰世之憂患而作也，文王羑里之囚是矣。孔子贊易及此，其亦涉衰周之難乎？夫六十四卦之卦德，皆聖人之德，此章特言九卦者，蓋言文王當(dāng)時之事也。使文王之在當(dāng)時先有是德，其能脫於憂患之域乎？故後章亦曰：易之興也，其當(dāng)殷之末世，周之盛德邪？當(dāng)文王與紂之事邪？文王之德始見於羑里之囚，是履虎尾，涉患難，爲(wèi)文王進(jìn)德之基，故曰：履，德之基也。又以謙德順事於紂，有事君之小心，而曾無犯上之舉，則持循於已者，蓋有所執(zhí)守而然也，故曰謙，德之柄也。文王至此，君子之道長矣，出入無疾，朋來無咎，而隂虛不能害天地之心，即我之心也，故曰復(fù)，德之本也。自此受命作周，而周家王業(yè)愈固而不可拔，故曰恒，德之固也。又自此虞芮質(zhì)厥成，江漢被其化，損以修政，益以裕民，故曰損，德之修也；益，德之裕也。困之

彖曰：困而不失其所亨，其惟君子乎？以言非君子，則當(dāng)剛揜之時，不免於困矣。文王經(jīng)歷憂患，至此而亨於西土，三分天下有其二，君子小人之辨，其在此時乎？故曰困，德之辯也。文王養(yǎng)人之功，至此不窮，往來井井，咸即有周，而無適彼之思，故曰井，德之地也。終焉上順天心，下順人心，申命從事，而大勲集於其子，武王盟津之會，八百諸侯聽其命而不違，故曰巽，德之制也。雖然，履所以爲(wèi)德之基者，蓋和而至也，茍不和而至，其能脫羑里之囚乎？謙所以爲(wèi)德之柄者，蓋尊而光也，茍不尊而光，則當(dāng)此之時，其能亨而有終乎？復(fù)所以爲(wèi)德之本者，蓋小而辨於物也，茍不小而辨於物，則一陽來復(fù)，君子之勢尚微，其不爲(wèi)隂虛所害乎？恒所以爲(wèi)德之固者，蓋雜而不厭也。文王與紂之時，仁暴並施，善惡相勝，可謂雜矣。而帝遷明德，串夷載路，天命人心，至此有歸，無有厭斁夫文王者，故曰恒雜而不厭。損所以爲(wèi)德之修，益所以爲(wèi)德之裕者，蓋先難而後易，與長裕而不設(shè)也。文王治內(nèi)治外之政，始於憂勤，終於逸樂，則損以脩政，豈非先難而後易乎？關(guān)雎之化行，則賢人衆(zhòng)多，鵲巢之化行，則庶類繁殖，則益以裕民，豈非長裕而不設(shè)乎？不設(shè)云者，文王有自然之化，而非容心於其間也。困所以爲(wèi)德之辯者，蓋窮而通也。夫困者，剛爲(wèi)隂所揜也。羑里之難，可謂窮矣，而文王於此時，則窮而通也，故曰困而不失其所，亨。井所以爲(wèi)德之地者，蓋居其所而遷也，以言非文王求於下民，惟民歸於文王也。茍非居其所而遷，則文王亦有心於求下民矣。惟井也，居其所而不捨，此養(yǎng)人之功，所以變遷而不窮也。巽所以爲(wèi)德之制者，以言稱而隱也。稱者，揚(yáng)也；隱者，入也。巽之爲(wèi)卦，二陽在上，揚(yáng)也；一隂在下，入也。故巽爲(wèi)風(fēng)。風(fēng)之爲(wèi)物，鼓動萬物，莫見其跡，而君子之德，風(fēng)也。由文王至於武王，風(fēng)化之行，厥惟舊哉！此四方莫不聽命，而不知其所以然也，非巽稱而隱而何？夫惟履和而至，故可以和行。說應(yīng)乎乾，履虎不咥，此和行也。謙尊而光，故可以制禮。裒多益寡，稱物平施，此制禮也。復(fù)小而辨於物，故可以自知。不善未嘗不知，知之未嘗復(fù)行，此自知也。恒雜而不厭，故可以一德。久於其道，天下化成，此一德也。損先難而後易，故可以遠(yuǎn)害，而損之卦德曰利有攸往。益長裕而不設(shè)，故可以興利，而益之卦德亦曰利有攸往。以言當(dāng)損而損，當(dāng)益而益，無往而非利也。若夫困窮而通，則致命遂志而已矣，夫何怨云？故曰困以寡怨。伯夷、叔齊，困孰甚焉，然彼之志未嘗不遂也，故夫子以爲(wèi)求仁而得仁，又何怨。聖賢之設(shè)心，大扺如此。井居其所而遷，則或居也，或遷也，命也，有義焉，故於以辨義，舍井焉不可。此聖人之德，不可以人不我求之爲(wèi)不足，人必我求之爲(wèi)有餘也。巽稱而隱，故可以行權(quán)。蓋權(quán)也者，所以稱物也，其或抑或揚(yáng)，皆欲當(dāng)夫時中而已矣。是理也，雖稱而隱，非可與權(quán)者不知也。故孔子亦曰：可與立，未可與權(quán)。然則權(quán)也者，即文王之所以爲(wèi)文，武王之所以爲(wèi)武也。吾夫子之於九卦也，凡三致其意如此，學(xué)者其可不刳心矣乎！

易之爲(wèi)書也不可遠(yuǎn)，爲(wèi)道也屢遷。變動不居，周流六虛，上下無常，剛?cè)嵯嘁祝豢蔂?wèi)典要，唯變所適。其出入以度，外內(nèi)使知懼，又明於憂患與故，無有師保，如臨父母。初率其辭而揆其方，既有典常，茍非其人，道不虛行。易之爲(wèi)書也，原始要終，以爲(wèi)質(zhì)也。六爻相雜，唯其時物也。其初難知，其上易知，本末也。初辭擬之，卒成之終。若夫雜物撰德，辯是與非，則非其中爻不備。噫！亦要存亡吉兇，則居可知矣。知者觀其彖辭，則思過半矣。二與四同功而異位，其善不同，二多譽(yù)，四多懼，近也。柔之爲(wèi)道，不利遠(yuǎn)者，其要無咎，其用柔中也。三與五同功而異位，三多兇，五多功，貴賤之等也。其柔危，其剛勝邪？易之爲(wèi)書也，廣大悉備，有天道焉，有人道焉，有地道焉。兼三才而兩之，故六。六者非他也，三才之道也。道有變動，故曰爻；爻有等，故曰物；物相雜，故曰文；文不當(dāng)，故吉兇生焉。

此章言易之爲(wèi)書也，凡三致其意焉。大抵皆論六爻有不一之用，於以明易之道，以示人也。夫易之爲(wèi)書也，奚可遠(yuǎn)求云乎哉？而布在此書者，不過六爻之用云爾。舍六爻而求易，則爲(wèi)道遠(yuǎn)矣。夫六爻之用，易之道也。其爲(wèi)用也不一，故爲(wèi)道也屢遷。屢遷云者，變動不居，周流六虛，上下無常，剛?cè)嵯嘁祝豢蔂?wèi)典要，唯變所適，此所謂屢遷也。夫居則不變動，六虛位是也，所謂初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上也。變動則不居，周流於六虛位之間是也，所謂九與六也。九在某卦，或居初、三、五之陽位，或在二、四、上之隂位；六在某卦，或在二、四、上之隂位，或居初、三、五之陽位。或上或下之不常其居，故曰上下無常。此之爻以九居初，剛也，而彼之爻則以六居初，是以柔易剛也。此之爻以六居二，柔也，而彼之爻則以九居二，是以剛易柔也。或剛或柔，無一定之主，故曰剛?cè)嵯嘁祝豢蔂?wèi)典要。其所以然者，蓋唯變之是適云爾，此其道所以屢遷也。易之道如此，茍非知所戒懼之人，即其所以然者而見於躬行，則亦道自道爾，人自人爾，道豈能虛行乎？蓋道待人而後行故也。故聖人之作此書也，於其出入之際以度內(nèi)外，欲使夫人之知所戒懼，以躬行是道焉。其出入云者，以八卦之內(nèi)外言之也。出者自內(nèi)而之外，入者自外而之內(nèi)。於其出入之際以度內(nèi)外，則知消息盈虛之變，出處進(jìn)退之際，蓋有所不可逃者，此所以能使人之知懼也。然此書之作，又明夫人之所當(dāng)憂患與其所以致憂患之故者，詳悉以告之，則夫人至此鮮有不知懼者矣。知懼之心油然而生，則雖無師保，不邇父母，而不敢有自肆之心焉。以其知內(nèi)外之懼，明憂患之故也。初，初爻也。六爻之理，其初難知，故此書之作也，於其初爻也，率其所以然之辭而後揆之以一卦之方，則一卦之體立矣，故曰既有典常。下文所謂初辭擬之，卒成之終是也。方其剛?cè)嶂嘁滓玻瑒t不可爲(wèi)典要。初辭既率而一卦之體立，則向之所謂剛?cè)嵯嘁渍撸植浑x乎一卦之內(nèi)矣，豈有不典常乎？此易之道雖曰變易也，而能垂萬世不易之法歟？然則是道也，茍非其人，其能躬行是道，而無負(fù)於聖人所以垂法之意歟？故曰茍非其人，道不虛行。易之爲(wèi)書也，原始要終以爲(wèi)質(zhì)也，如上文所謂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是也。是書之作，於其初也而原其始，於其上也而要其終，以爲(wèi)一卦之體質(zhì)。體質(zhì)既立，則六爻之所謂九與六者，相雜於一卦之內(nèi)。蓋有是時則有是物，時在卦也，物在爻也。如復(fù)之時則有初九，姤之時則有初六是也。初爻在下，時物之未著也，故曰難知。上爻在終，時物之已著也，故曰易知。如乾之初有潛龍之象，此難知也，至上則爲(wèi)亢龍矣，豈不易知乎？咸之初有咸其拇之象，此難知也，至上則咸其輔頰舌矣，豈不易知乎？何者？卦有終始，事有本末故也。唯其難知也，故聖人於初爻之辭擬之而後言，故曰初辭擬之。惟其易知也，故聖人卒而成之以終盡其義，故曰卒成之終。凡此論六爻之初、上者然也。若夫揉雜剛?cè)嶂铮梢回灾拢故桥c非各得其辯，則非二、三、四、五之中爻不能盡此義也，故曰非中爻不備。然則剛?cè)嶂锛入s，則有存亡吉兇之判，而易之存亡吉兇之理，聖人又於彖辭而明之。彖辭既作，則一卦之德由此而撰矣。其在易也，豈復(fù)有難知之患？噫！亦要其存亡吉兇，則居可知矣。

又曰：智者觀其彖辭，則思過半矣。夫惟如是，故聖人又即中爻而有同功異位之說。二與四俱柔也，故其功同；卦分內(nèi)外，故其位異。若以其善論之，則又有多譽(yù)多懼之不同。何者？遠(yuǎn)於君者，其勢伸故多譽(yù)；近於君者，其勢屈故多懼。是以乾之九二，有見大人之利，而九四則不免於或焉。月望日則蝕，臣近君則屈，理勢然也。故四多懼而曰近也。柔之為道，不利遠(yuǎn)者，此則言以二之柔，宜非致遠(yuǎn)之才。今也多譽(yù)，何也？蓋以其要在於用柔中而無咎，故多譽(yù)也。咎者，譽(yù)之反也。旣無咎，則其多譽(yù)也宜矣。三與五俱剛也，故其功同；卦分內(nèi)外，故其位異。三多兇，五多功者，以其有貴賤之等也。三旣多兇，則比之五也，不復(fù)言其善之不同。以其無善之可録也，故聖人賤之。

又曰：其柔危，其剛勝邪？聖人若曰：三之所以無善之可録，而取賤於人者，蓋謂以其柔居此位，則不當(dāng)位而危；以其剛居此位，則其過剛而勝故也。然則所謂雜物撰德，辨是與非，非中爻不備，於此蓋可見矣。存亡吉兇之理，豈曰難知矣乎？雖然，多譽(yù)多懼，多兇多功，六十四卦凡爲(wèi)中爻者，未必盡然。今也云爾，何也？特從其多者言之爾。夫是書之作，人皆知其有所謂六爻也，然而未知其故也。故聖人於此，又言天地與人之道不越乎是，而六爻變動而有是吉兇之異者，此非聖人之私智也。故曰易之爲(wèi)書也，廣大悉備，有天道焉，有人道焉，有地道焉。兼三才而兩之，故六六者非他也，三才之道也。夫易以六爻兼三才而兩之，故六爻以五與上二畫爲(wèi)天之道而居上，蓋立天之道曰隂與陽，上則隂而五則陽故也。以初與二二畫爲(wèi)地之道而居下，蓋立地之道曰柔與剛，二則柔而初則剛故也。以三與四爲(wèi)人之道而居中，蓋立人之道曰仁與義，而三與四則仁義之用也。易之爲(wèi)書，三才之道無所不有，故曰廣大悉備。分而言之，則大者天也，廣者地也，悉備者則處諸天地之閒者是也。而上繫亦曰夫易廣矣大矣，而繼之以備矣之辭，若曰遠(yuǎn)則不禦者天也，故曰大；邇則靜而正者地也，故曰廣；天地之間者萬物也，故曰備，與此所言無異義也。然則六爻之爲(wèi)義，此其故也，而三才之道實寓乎其中矣，豈有他哉？夫爻之爲(wèi)義，則亦取其效三才之道有所謂變動云爾。爻有剛?cè)嶂龋挫毒帕梢娭锛瓷衔乃^時物也。九六相雜而成交錯之文，則或剛或柔，有不可揜。若夫文之不當(dāng)，或以陽居隂而吉，或以隂居陽而兇，又或以隂居隂、以陽居陽而有吉有兇，凡此之類，皆所謂文不當(dāng)也。此聖人因故六之辭而有及於故，曰爻，故曰物，故曰文，故吉兇生焉，以詳明夫六爻之所以然也。學(xué)者於斯，其可忽諸？

易之興也，其當(dāng)殷之末世，周之盛德邪？當(dāng)文王與紂之事邪？是故其辭危。危者使平，易者使傾。其道甚大，百物不廢。懼以終始，其要無咎。此之謂易之道也。夫乾，天下之至健也，德行恒易以知險。夫坤，天下之至順也，德行恒簡以知阻。能說諸心，能研諸侯之慮，定天下之吉兇，成天下之亹亹者。是故變化云爲(wèi)，吉事有祥。象事知器，占事知來。天地設(shè)位，聖人成能。人謀鬼謀，百姓與能。八卦以象告，爻彖以情言。剛?cè)犭s居，而吉兇可見矣。變動以利言，吉兇以情遷。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兇生，遠(yuǎn)近相取而悔吝生，情偽相感而利害生。凡易之情，近而不相得則兇，或害之，悔且吝。將叛者其辭慙，中心疑者其辭枝，吉人之辭寡，躁人之辭多，誣善之人其辭游，失其守者其辭屈。

嗚呼！予學(xué)易至下繫之末章，感慨竊嘆，而益知聖人所以興易之意也。是何也？不有所喪則無所興故也。夫窮則變，變則通，通則久，易之道也。世道不喪於殷之末世，則是易也，吾知其未必興於有周盛德之主矣。雖然，天下之事有本有末，有盛有衰。本末者，世運(yùn)之終始也；盛衰者，主德之明暗也。本末相禪，盛衰相軋，此文王與紂之事然也。當(dāng)是時也，易雖欲不興，可乎哉？吾又知其必興於此時也，故前文亦曰：易之興也，其於中古乎？作易者，其有憂患乎？夫惟聖人之作易，於其有是憂患而作也，故其辭亦不得不危。大凡人之涉世處事也，危其危則無危，故易於此危者使平，如所謂栽者培之是矣。易其危則必危，故易於此易者使傾，如所謂傾者覆之是矣。以乾九三重剛而不中，可謂危矣，然以惕懼自處，則雖危無咎。處豫之初，隂弱居下，可謂易矣，然以逸豫而鳴，則志窮而兇。是道也，散在天地之內(nèi)，物物皆然。不特人如是也，上而日月之明晦，寒暑之往來，下而草木之榮謝，蟲魚之生死，莫能逃此本末盛衰之理，故得時者昌，失時者亡。其在人主，則文王與紂之事是也，故曰其道甚大，百物不廢。雖然，天人有交相勝之理，吉兇無不可求之道，知其說者，則可以有安而旡危，有存而無亡，不在乎他，在乎終始以致其懼而已。然則易之辭所以危者，蓋欲人之知懼也。惟能知此，則無過咎，易道之要，莫要於此。嗚呼！此文王所以有是盛德，而脫羑里之難也。夫文王之盛德，即前章所謂九卦之德也。合九卦之德，以爲(wèi)文王之盛德，而文王盛德之本，則又本諸乾坤，故又以乾坤之德行繼之。夫所謂乾坤之德行者，易簡是也。有得於乾坤易簡之德行，以爲(wèi)吾之德行，則天下險阻艱難，無不盡知之矣。且夫德行之貴於有常也久矣，無常不可謂德行。乾之德無時而不易，故曰恒易；坤之德無時而不簡，故曰恒簡。然乾坤之德行，所以恒易恒簡者，以其至健至順也。使乾之健，坤之順，而不極其至，則所以爲(wèi)德行者，詎能恒乎？孔子曰：中庸之爲(wèi)德也，其至矣乎！民鮮能久矣夫！有是至德而鮮能久者，斯民之無恒心也。若聖賢則不然，故上繫之首章，其論易簡也，以可久可大爲(wèi)賢人之德業(yè)。惟恒易恒簡，故能說諸心；惟知險知阻，故能研諸侯之慮。易簡者，我心之所固有，優(yōu)游涵泳，其味無窮，能無說乎？險阻在前，憂慮疚懷，往來於中，能無所研乎？研，究也。諸侯，謂文王也。而諸家皆以侯之一字爲(wèi)衍字，誤矣。夫險阻者易簡之反，而說心亦研慮之反也。文王當(dāng)殷之末世，倘非有得於乾坤之易簡以說吾此心，其能處困厄之世而脫羑里之難乎？不能脫羑里之難，非所謂乾坤之至健至順也。又倘非於險阻艱難無不盡知以研吾此慮，其能推吾歷涉患難之道以與民同患而興易乎？不能與民同患而興易，亦非所謂乾坤以易簡示人之意也。故又繼之曰以定天下之吉兇，成天下之亹亹者。夫易有爻有象，爻象也者，所以效天下之易簡也。故爻象動乎內(nèi)，吉兇見乎外，功業(yè)見乎變，則定天下之吉兇，成天下之亹亹者，皆易簡之爲(wèi)也。使存諸我者不易且簡，則吉與兇之不齊固未易定，而亹亹者之無窮亦未易成也。變化，天道也。云爲(wèi)，人事也。聖人以天道人事本無二理，故其興易也，即人事以明天道，非舍人事別有所謂天道也。上繫曰擬之而後言，議之而後動，擬議以成其變化是也。故於此而曰變化云，爲(wèi)一天人也。夫天下之吉兇與天下之亹亹者，即人事也。而聖人定之成之，則以天道律人事也。人有言而云，有動而爲(wèi)，無往而非天道，則得聖人所以興易之意矣。且夫人之事有得夫易之吉事歟，則必有上天所降之祥；人之事有得夫易之象事歟，則必知聖人所制之器；人之事有得夫易之占事歟，則又知遠(yuǎn)近幽深之來物。凡此皆天道也，孰謂天道人事之爲(wèi)二乎？夫惟天道人事之無有二也，故天地設(shè)位於上下，而聖人成能於兩間，此乾坤之德所以全盡於聖人也。所謂人謀，即成天下之亹亹者是也；所謂鬼謀，即定天下之吉兇是也。天人合一，幽顯無遺，則百姓日用於是道之中者，莫不樂推而不厭矣。故即其能以與聖人，以爲(wèi)聖人之能成其能故也。

朱子發(fā)曰：伏羲氏始畫八卦，不言而告之以象者，至簡易也。後世聖人演之而爲(wèi)六十四卦，有爻有象，以人情變動言之，於其辭知險阻也。且八卦成列，剛?cè)犭s居，吉兇已可見矣。然道有變動，變則通，通則其用不窮，所以盡利者不可不言也。故變動以利言，吉兇以情遷，巧歷之所不能計也。聖人惟恐遷之而失其正矣，故爻象以情言。變動者何？情僞之所爲(wèi)也。人之情僞難知矣，以情相感則利生，以偽相感則害生。近不必取，遠(yuǎn)不必舍，則悔吝生。愛惡不一起而相攻，則吉兇生。吉兇生而悔吝著，情僞其能掩乎？是則情僞相感也，遠(yuǎn)近相取也，愛惡相攻也。爻有變動也，有利害斯有悔吝，有悔吝斯有吉兇，吉兇以情遷也。悔吝者何？凡易之情，隂陽相求，內(nèi)外相應(yīng)，近而不相得，則僞不可久。物或害之，害則兇將至矣。悔吝者，利害吉兇之界乎？害之而悔，則吉且利矣。吝之而不悔，則兇。聖人不得不以利言之，而使之遠(yuǎn)害也。故曰：聖人之情見乎辭。然則何以知其情偽邪？考其辭可矣。將叛者，其心愧負(fù)，故其辭慙。中心疑者，其心惑亂，故其辭枝。吉人守約，故其辭寡。躁人欲速，故其辭多。誣善之人妄，故其辭游。失其守者窮，故其辭屈。吉人辭寡，以簡易知之也。五者反是，以知險知阻而知之也。簡易則吉，險阻則兇，其辭雖六，其別則二，情僞而已矣。上繫言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，下繫終之以易簡而知險知阻，故曰：同歸而殊塗，一致而百慮。